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随着社会科学研究的快速发展、中西学术交流的日益紧密，量化研究取得蓬勃发展，为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进一步繁荣贡献了显著的力量。量化研究运用数学模型和统计分析技术，将研究对象的特征或属性转化为可测量的变量，并对各变量间关系进行分析，进而或阐明现实世界存在的真实关系或对现有理论进行验证［1］。部分学者对量化研究持较为积极的态度，在肯定量化研究的同时，他们更鼓励进一步深入扩展量化研究方法的使用［2-3］。然而，社会科学领域对于研究方法的争论从未中断，与上述积极态度相伴而行的是，学术界对社会科学领域日益充斥着的量化研究发出反思甚至质疑的声音。早在2000年，杨达［4］和尹海洁［5］就对量化研究质疑。近年来国内“量质之争”也越演越烈。贺雪峰认为，在从人文科学向社会科学转型的过程中，国内大量研究直接甚至过度陷入量化研究，这在某种程度上不利于我们理解中国经验的世界意义［6］。应星指出，西方社会科学以量化研究为主是根植于西方现代社会的均质性特点，而中国社会是高度反均质性的，因此更适于采用质性研究［7］。从公共行政学的特点出发，王刚、娄成武认为，将量化研究方法应用到公共行政学研究存在不可逾越的局限，量化方法难以成为这一领域研究的主流方法［8］。更有学者认为，“盲目使用量化方法像在路灯下找钥匙，不是因为钥匙是在路灯下丢的，而是因为只有路灯下才能看得见”［9］。此外，塔格佩拉对当前社会科学的非科学性进行批判，并毫不客气地指出，众多研究者将当前社会科学研究中的统计回归与假设检验视为科学规范，使得量化科学研究身患“癌症”，成为统计研究的“垃圾场”［10］78。

如何理解量化方法在日益成为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主流方法的同时，却面临越来越多争议的现象？是舶来品到中国的水土不服抑或是方法的应用本身出现了问题？本文将以公共政策的相关研究为例，对量化方法在公共管理领域的应用进行分析。本文认为，当前学界对量化研究质疑的主要原因是量化方法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去工具化”现象，即工具不再为研究目的服务，而工具的使用本身却成为目的。这主要表现在规范性暗示下的“数据挑选”和去知识性的“泛因果化”现象，本质上反映了研究的主体性及能动性缺失。需要强调的是，本文不旨在讨论量化方法与质性方法孰优孰劣，而是指出部分量化研究方法在应用过程中日益浮现的“去工具化”问题。对于这一问题的揭示和反思，有助于促进研究工具的科学化使用，更好地为理解真实世界服务。

二、公共政策研究中量化研究方法应用的“去工具化”现象

为更好地揭示当前量化研究受到质疑和争议背后的原因，本文将集中关注学界对间断均衡理论的应用研究。基于西蒙的有限理性理论和香农的政治信息过程理论，间断均衡理论不仅对政策长期处于稳定状态的原因进行解释，还解释了政策在短期内出现较为突然和剧烈变化的原因。理论发展前期对美国政策过程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并由此探讨了多元民主制度的规范性与自洽性：一方面，多元民主使得政策协调一致的交易成本变大，对政策进行调整的难度也会加大，由此，短期内政策企业家可以阻止大多数挑战现状的情况发生，政策垄断因此形成；另一方面，西方民主政治下的三权分立、司法独立、地方分权等制度安排又使得政策垄断并非永久存在，而是处在形成—打破的循环中。理论后期尝试建立了比较政治的分析框架，发展了可以进行测量的量化指标①本文对间断均衡理论不做深入剖析，因此这里仅做简要介绍。关于间断均衡理论的详细内容，参见布莱恩·琼斯：《再思民主政治中的决策制定：注意力、选择和公共政策》，李丹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随着理论的发展与丰富，近年来各国政策领域研究者纷纷开展并深化对这一理论的应用研究。其中，部分研究依托量化研究方法，结合各国丰富生动的实践经验，对间断均衡理论在各国的适用性进行重复性检验②这主要包括比利时、瑞典、法国等欧盟国家，参见CITI M.EU Budgetary Dynamics:Incremental or Punctuated Equilibrium? Journal of European Public Policy，2013，20（8）：1157-1173；DUIT A.Path Dependency and Institutional Change：the Case of Industrial Emission Control in Administration, 2007,85 （4）：1097-1118；WALGRAVE S.&VARONE Equilibrium and Agenda-setting:Bringing Parties Back in：Policy Change after the Dutroux Crisis in :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cy, Administration, and Institution,2008,21（3）：365-395.。本文将主要选取两篇文章，深入剖析间断均衡理论在中国公共政策领域的应用，探讨当前量化研究方法在应用过程中存在的“去工具化”现象。